當他們靠近安全屋時，凱勒布放慢了步子。

他們是一路狂奔過來的。凱勒布的心臟在胸中狂跳，渾身的肌肉燃燒著灰狂暴的能量。他們奔跑的樣子，把坐在馬車裏游玩的一車游客嚇了個半死。即便他沒給斯塔克威瑟的語音信箱留地址，探員應該也能根據他引起的交通混亂追蹤到他們。

梅蘭妮說的安全屋看來是座富麗堂皇的老宅邸，側面對著街道，房子正前方有一片圍墻圍起來的花園。它有著符合房子整體建築風格的雙層門廊，一個鐵制螺旋樓梯將上下樓連接起來。一座噴泉在花園裏靜靜歌唱，鳥兒們在枝葉茂密的樹籬裏啁啾。

惡魔的瘴氣混合著臟亂毛皮與陳舊血液的味道，從人行道一直延伸到花園的門口。他們來的太晚了。

凱勒布穿過沒鎖的大門，走到花園裏。他面前那扇式樣考究的橡木大門就那麽敞開著。

凱勒布上了臺階，除此以外他不知還能幹嘛。當他穿過門廊走進屋裏時，他腳下的木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。

迎面而來的是門廳高高的天花板，這麽設計是為了讓海風進到房間裏來，起到降溫去熱的作用。門廳通向的兩邊分別是餐廳和起居室，都廢棄已久。正對著他面的是一個樓梯，直達二樓。

惡魔的臭味讓空氣變得很悶。凱勒布想吐，但來自灰的饑餓感卻讓他的唾液開始分泌出來。

他用力吞了口口水。“梅蘭妮？”他的聲音消失在屋內沈重的寂靜裏。

他頭頂上的一塊地板吱嘎作響，片刻後，梅蘭妮出現在他上方的樓梯臺階上。

看到她還活著，凱勒布感到寬慰的情緒仿佛海水順著裂口湧進海堤般湧進他身體裏。他朝梅蘭妮喊：“快點！我們要趕快帶著你離開這兒！”

“你過來。”她朝凱勒布喊道，聲音顫抖。“我要給你看些東西。”

她已經殺了那惡魔嗎？

“不，”他身體裏的吸血鬼掙了一下，“它就在這兒。”灰帶給他的饑餓感讓凱勒布的牙齒變得鋒利、身體也戰栗起來。

不——停下來。該死的，我們不能嚇到梅蘭妮！

凱勒布飛快地爬上樓梯，問道：“你還好吧？”

當他一步步走向她時，她卻一步步往後退。她眼睛裏閃過的恐懼讓他停在離她幾個臺階遠的地方。他問：“梅蘭妮？”

樓梯連接的二樓上有兩扇推門，都關著。當凱勒布看著兩扇門的時候，左邊的那扇門被慢慢地打開了，一個人走了出來，停在了梅蘭妮身後。

這是個上了年紀的男性，頭上的灰發被精心打理過，穿著昂貴的西裝。當他的目光鎖定在凱勒布身上時，他的嘴角慢慢彎了起來，成了一個微笑的弧度。

操。他認識這人。那天瀕死又被附身後發生了什麽，他已經不記得了。但是他確實記得這個男人當時站在那棟廢棄房子裏的陰影中。

“他就是食物！”灰在他的皮膚下蠢蠢欲動，想要奪得身體的控制權。但是凱勒布在灰急不可耐的狀態下仍然猶豫不決，哪怕他已經意識到了灰的這句話指的是什麽。

他們找到惡魔了。

“梅蘭妮，快——快離開這兒！”凱勒布朝梅蘭妮大叫，同時死命和灰爭搶著身體的控制權。

“看到這個你明白了嗎，梅蘭妮？”那個惡魔問她。“他已經被邪惡控制了。凱勒布的靈魂已經不在了。”

她點了點頭，淚水沾濕了兩頰。“你是對的，雷蘭德。我從來就不該懷疑你的話。”

“快從他身邊離開！”凱勒布大叫。天吶，他該怎麽解釋她才會明白現在的狀況？“梅蘭妮，快跑啊，他是那個惡魔！是他殺了本！”

她搖了搖頭。“你再怎麽撒謊也騙不了我。”她的聲音顫抖，慢慢舉起她一直藏在身側的槍對準凱勒布。

面對梅蘭妮的槍口，凱勒布全身僵硬起來，那黑洞洞的槍口直直地指著他，將他定在原地。不，這一切不是真的。這只是個噩夢！“梅蘭妮，不。別這麽做啊。我還是那個我，我發誓。”

她用雙手握住槍，淚水從她臉上滑落，“不，你不是了。你只是一只要被幹掉的怪物。”

然後，她把子彈打進了他的胸膛。六發整整一個彈夾，全射進了凱勒布的身體裏。

* * *

灰算是受夠現在這個情況了。

他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可以感受到被六發子彈擊中的劇烈疼痛，這具鮮活的身體無論感知什麽都非常清晰。子彈打破了這具身體的肺，血一下子湧到他們的喉嚨，讓他們嘗到了血腥味。他們的骨頭斷裂，皮膚淤青，子彈的沖擊力還把他們擊下樓梯，四仰八叉地倒在下面的地板上。他們的心臟不規律地跳動著，極度疼痛，蓋過了其它部位的傷痛。

然而，不知道為什麽，一個人類女人的背叛卻比所有身體上的疼痛加起來還要令人痛苦。凱勒布的震驚和恐懼化成了他們腦海中一聲尖利淒慘的嚎叫。

所以。夠了。

那個女人正在哭泣：哭聲低低的，間或悲痛的抽泣，就好像她有些懊悔這麽做。也許，她只是悼念著那個曾經的凱勒布，那個她曾經帶進那棟廢棄房子的人。當灰突然直起身子，以膝蓋支撐身體的時候，她尖叫著向後跌坐下去，再次舉起手中的槍，然而這一次彈夾沒有任何子彈，僅僅回響著扣動扳機的清脆聲。

碎裂的肋骨一塊塊飛速回到原位，為兩個肺再次正常工作提供了空間保證。湧出肺的血液也一點點被吸收回去。他們心臟上的洞閉合了，心跳的頻率也在同一時間恢覆了正常。一些子彈的碎片從他們穿的襯衫的破洞裏掉了出來。他咳嗽一聲，把剩下的彈片吐在了地上。

他站了起來。那個女人快速爬著向後退，眼睛瞪得老大。但她不是威脅。

那惡魔站在她身後的門廳裏，一臉震驚。也許它還沒有意識到他的敵人是怎樣的一個獵手；也許它認為人類脆弱的軀體根本就無法接近它。毀掉這具肉身也許就可以殺了他，至少可以把他逼得只能去尋找下一具身體，這樣它就能贏來自己逃跑的時間。

它現在是不會再有不切實際的想法了。它的眼睛變黃了。“去你媽的！”

它維持人形的骨頭和肌腱斷裂開來，發出極大的哢嚓聲，使它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。它偷來的這具肉體正在變形：下頜骨伸長變得類似犬科動物的吻部，手臂開始變長，腳趾和腳的比例開始變化。它穿的鞋子被撐裂成兩半，與身上其它一大堆衣物一起成了地板上的破布片。曾經為人的指甲現在變成了爪子，牙齒也變成了一整排鋸齒狀的尖牙。它身上惡魔的氣味變重了。真是誘人啊。

那人類女性再次尖叫了起來。她將手上的空槍扔向了變狼者。它發出低吼，朝她呲出尖牙。它這一刻的分心是再好不過襲擊時機了。

灰朝它沖了過去，他的利齒現在已是鋒利無比，只待撕裂皮肉那一刻的快感。但在最後一刻，變狼者一下子扭轉過身體，用一只爪子撕碎了他的襯衣，在他的胸口上開了一條大口，深可見骨。灰朝後退去，一陣靈能量湧出，將傷口修覆閉合，一點傷疤也不留。他們警惕地打量著對方，轉起了圈，尋找攻擊的時機。

戰鬥一觸即發。

* * *

這時，約翰撞開前門沖了進來，手中的槍和匕首已經準備就緒。錫恩緊隨其後。他們在外面就聽見一聲響徹整條街的女人的尖叫聲。現在已經來不及布置一個更加周全的計劃了，他們能做的只有迅速行動，並且希望自己沒有來得太遲。

他看到的是兩具扭打糾纏在一起的身體，就像是兩只在打架的貓。他們從樓梯上扭打到一樓，跟著他們一起下來的還有碎木頭，它們就像一陣疾雨一樣打在了一樓地面上。

他們滾到一樓的時候灰被按在下面。變狼者直起身子，唾沫和血液從齒縫間飛濺而出。約翰想都沒想，立馬扔下匕首舉起了格洛克手槍，將一整個彈夾銀彈全打進了變狼者巨大的上半身上。

變狼者中彈後發出一聲痛苦的驚嚎——灰趁機將它直直扔出，變狼者穿過房間，嵌進了另一側的墻裏。巨大的沖擊力在墻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坑。幾秒後，灰站起來並飛速朝它沖去，速度比任何人類——或者比那些似人非人的惡魔——都要快。

空氣中的靈能量像暴風雨一樣霸道地充斥在整個房間裏，這讓約翰難以呼吸。灰的整個眼睛像石油一般烏黑，頭發似乎被無形的風吹起，就像美杜莎一般在風中扭曲纏繞。暗黑色的迷霧從他的身上蒸騰而起，臭氧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，房間中的氣壓降低了。

變狼者從深陷的墻洞裏爬出來，咆哮著朝灰沖去。它的爪子破開灰的皮肉，血液四濺。但是每一道傷口的恢覆速度都變得更快。約翰瘋狂地咒罵著，試著找到一個好的角度好開槍，但他們實在離得太近了。

“媽的！”錫恩大喊著，舉起了槍。

“別開槍！你會打到灰的！”約翰的聲音蓋過了變狼者憤怒的嚎叫。

“見鬼的，約翰，這不是人！凱勒布已經不在了！”

“不。”他冒險將自己的註意力從這場爭鬥上移開一瞬，一把抓住錫恩的手臂，逼著他把槍放下。“相信我，錫恩。”

錫恩的眼睛瞪大了。他抓住約翰，粗暴地把他推到一邊，下一秒灰就從他們剛剛站著的地方飛了過去。吸血鬼撞到了一面鏡子上，伴隨著無數片玻璃碎片一起滑到了地上，倒在原地便不再動彈。

約翰的心臟漏跳了一拍。他試圖轉過身槍擊變狼者——但變狼者的動作太快了，它一瞬間就撲到了他的身上，沖力將他撞飛出去。約翰撞倒了一把椅子，砸進一個餐櫃中。他的槍掉在地上，滑出老遠。

約翰眨了眨眼睛，試圖讓他暈眩的腦子回歸到正常工作狀態。但變狼者已經準備好將他撕成碎片，它壓在約翰身上，惡臭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臉上。他試著爬起來，哪怕只是動彈一下，但是他已經精疲力竭，快要失去知覺了。他什麽也做不了，只能看著死亡一步一步地逼近——

“放——開——他。”突然一個低吼響起，宛如雷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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